她對著鏡子用手,一次次捋著自己那一頭花白的頭發,左看看,右瞧瞧,好似當年出嫁那般的用心。她別上銀簪子,鏡中皺巴巴的臉上笑意滿滿。
“吱啦”一聲,她打開柜子。塵土飛舞中,她一下一下地拂拭被子上的灰。這被子是她當年出嫁時的嫁妝,現在早已微微泛黃。當年母親買這套被子時,想了又想,手里的錢攥出汗,也下不了狠心。最終還是父親勸母親說:“日子會越走越好的,閨女出嫁,該有的咱不能少?!蹦赣H才“斥巨資”買了下來。誰料到沒過幾天被子就降了價。母親向來會過日子,于是向父親抱怨,這事不提前講。父親立馬換成一臉嚴肅的表情:“黨內的事不能隨便講,物價調節更是大事,只有這樣國家經濟才能好起來?!?/span>
她又從一疊衣服底下摸出了一個銹跡點點的勛章,那是弟弟留給她最后的思念。那年,弟弟當兵參加革命,母親縱有千般不舍,也只將念想化作一條親手織成的圍巾。母親把圍巾系到弟弟脖子上,說:“兒,去了就好好干!”連一向沉默的父親也開口了:“大家都行動起來,,那么革命何愁不成功?”向來不以權謀私的父親竟給弟弟開了個“后門”,直接將他調去了前線。大雪紛飛的那天,大部隊英勇無畏地開向了戰場。
兩年后,天空中飄著鵝毛白雪。大部隊回來的時候,整齊的步伐中,再也望不到弟弟的身影。弟弟走了,戰爭也走了。
她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雙未織完的襪子。母親說過要給父親織三雙凍不傷腳的襪子。母親喜歡在織襪子的時候,講些父親的事。講父親在雪地里如何花三天才找出一片野菜,講父親在軍旅時總是把備好的鞋給別人穿,自己卻連腳都凍得皸裂了。用母親的話來講,父親總是走在道德的最前面,但是有榮譽表彰之類的好事兒追上了,他也不要。
那些聲音好像還縈繞在耳邊,但的的確確又不存在了,再也不會再響起來。那年,國民黨軍部長官邀請父親母親去看話劇。明知是鴻門宴,但他們不得不赴約。本以為多是一場惡戰,誰料,爆炸的火光中,只剩下話劇院的殘垣斷壁。
空氣里好像滿是回憶的沙子,硌得她眼睛生疼。她不一會兒就紅了眼眶。
像是想起了什么,她回過頭去里屋拿出了個小盒子,打開后,里面放著一塊兒橫幅。白布黑字,她當年在學堂里學習時,數她寫字好。那年,國民黨反動政府逮捕堂叔和幾個革命者共入獄,她家門前也被貼上了封條。她不是沒怕過,沒想逃過??蛇@次逃了,還有會下次,這次是堂叔,那么下次又是哪一個無辜的正義者?望著手中的筆,她想明白了,青年就要有青年的力量。她開始在課下召集學生,剛開始到一個,后來到十個……她在堅持。終于她那“共產主義必勝,和平必勝”的口號感染了全部的學生。集體罷學,成為是當時報紙上幾天的頭條,任當時的國民黨怎么壓也壓不下去。
摸了摸那機械制作的右小腿,她并不后悔。她還記得父親曾說過,“最痛苦的并不是失去或死亡,而是空洞的思想和殘缺的靈魂。當正義來臨,當思想開始走,才能迎來時代最終的曙光?!?/span>
“滴滴滴”,車的喇叭聲,把她拉回了現實。一輛嶄新的黑色小轎車停了下來,一個蹦蹦跳跳的身影撲進她懷里:“阿奶,走走走!”
“哎——好!”她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,然后將拐杖放在墻邊,拉過門栓,卡上鎖,像是在跟最后一個家人告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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